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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6章 鳳頂 (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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,少油少鹽,特別好消化,李茹家的午飯,放在別人家算是很豐盛的了,可按飯量來說,也就是七八分飽。

李茹常覺得,食物一進了肚,不到一個小時就被消失得沒了影兒,餘下的時候就總是空空落落的,跟個無底洞一樣。

要是能回到現代,李茹發誓,她再也不會浪費半點食物了。

一頓午飯就要吃完的時候,栓柱又來了。

自從跟李茹商量過預見災年的大事以後,栓柱就有了個習慣,每天都要來李茹家裏晃一圈,說上幾句話再回去。

有些事,他不能跟家裏的媳婦說,那就是個擔不起事的,還是跟他二姐說上幾句,這一天才能安心。

“來啦?”

李茹看見進院的栓柱,就跟一邊的綿花說,“綿花去給你二舅舀碗湯。”

栓柱也不客氣,就往椅上一坐,接過綿花遞過的碗來,一邊喝著湯,一邊跟李茹說話。

湯一入口,這味道就不一樣。

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,同樣的糧食,他媳婦做的飯味道就跟他二姐做的不能比。

“這湯好啊!潤瓷!比秀英做的好喝!”

小蘭吐了吐舌頭,“俺舅母熬米湯,往裏頭使氣放糠放柿枷,稠是稠,味道太難喝啦!”

她舅母過日子太仔細了。

李栓柱聽了嘿嘿笑,李茹揮了揮手,“去去!去院裏頭!”

把小孩兒都趕出屋,李茹就跟李栓柱說,“栓柱,我最近又做了夢,怕是不大好……”

“啊?啊?”

李栓柱幸好喝得快,那一碗湯兩三下就見了底,不然非得噴出來。

“又是土匪?”

“不是土匪,是南島鬼兵!”

李栓柱拿著碗的手就抖了抖。

身為窮山溝裏的小老百姓,好多人別說不知道南島這個國家,連自己是哪一國的都不知道呢。一輩子連村外的世界都沒看過,就更不用說南島鬼兵了。

但李栓柱好歹跟普通的村民不太一樣,認得字,也認得好幾個能人朋友。比如說東平村的那個好朋友,就跟他說過,南島鬼兵個子矮,長得跟鬼一樣,那手段也兇殘的很,前一段時間還在城裏砍了好多人的頭,城東挖了個跟泊池一樣的大坑,都被屍首全填滿了。

“那,那,咱怎麽辦?”

“咱,去南嶺!”

不到萬不得已,李茹也不想離開自己的房子和地,去那跟原始社會一樣什麽都要從頭再來的南嶺,但這會不做好準備,怕是要吃大虧,“這幾天,就不要太節省,能吃就吃上,到時也有力氣!”

王小蘭兩個餅下了肚,有點空又填了湯,覺得吃得飽,穿得暖,特別可意,她往竈房一看,綿花在洗碗,再往房後看,大林在劈柴火,她想了想,好像也沒甚活兒了,就跟綿花說了一聲,撒開腿往村裏跑了。

李茹說小蘭快成了快嘴霞的小徒弟,那是一點也不錯,小蘭性格活潑開朗,最喜歡走家竄門,聽人家家裏的老人講各種故事,有的時候聽得入了迷都不想走,最後還是到了飯時,人家趕她回家吃飯,這才肯回。

小蘭去了鄰居家看了小繭,知道小繭她娘今天吃不下飯,光能喝水,小繭要照顧她娘,肯定沒時間跟她去玩,她一扭頭又去了村西頭的大柏樹下,這幾天大柏樹老張家的大小事最熱門,什麽媳婦離奇不見,什麽幾百塊銀元都被卷跑了,好些人擔著水回來,跑過大柏樹下,都要站在那兒,說上半天才回。

所以淘氣的孩兒沒地方玩就往大柏樹下去聽一耳朵稀罕。

小蘭才看見大柏樹,就聽見從大路上東邊,走過來兩個人。

前頭領路的,是個東平村的漢們,身後跟著個年輕閨女,十六七歲,穿得破破爛爛,臉上血呼繚亂,光著腳,披著頭,一邊走,一邊還抽抽著哭。

小蘭瞪大了眼,看住了。

40.草芥

“老燈,你怎麽來了?”

“這後頭的閨女是哪村的?這是怎麽來?”

“是呀!不是你做了甚壞事吧?”

谷堆人都認得這個東平村的漢們,李老燈,那可是東平村裏有名的老光棍。

不過這李老燈為人倒也不歪,就是長得醜了些,家裏頭窮了些,這才二十好幾了還沒說上個媳婦了。

因此大家雖然這麽問,其實也不相信這李老燈能做甚壞事。

那個哭得一哽一哽的姑娘見了這麽些人,害怕得低下頭,縮了縮脖兒,想把自己藏起來。

可是不知道想到了甚,又飛快地擡頭,帶著哭腔,一張嘴就是河東話,“俺尋俺娘,俺姥姥說俺娘就是到了河西哩,叫沁城縣哩谷堆村。”

谷堆村人一聽,都來了精神。

“你娘叫個甚?俺們村裏的河東媳婦可多著呢。”

“嗐,這還用問,肯定是西坡下窯洞小椿他娘!”

快嘴霞在這上頭,那腦子是轉得飛快的,早就把村裏其他的河東媳婦都排了遍,可不就算出是葛仙芹了,她眼又尖,就把站在人堆二十步外,正準備悄悄走開的小椿他奶給叫住了。

“老姨,這肯定是你家屋的親戚來啦,不信咱問問這閨女她娘叫個甚?”

大家夥頓時都朝小椿他奶看過去,這老婆兒一向臉色重,這會兒就更重了,但還是硬生生地咧開了嘴角,擠出一絲笑。

“嗨,是來,你這閨女,說說你娘喚個甚,也敢是記錯了呢。”

閨女還沒吭氣,李老燈先說了話,笑嘻嘻地看著小椿他奶。

“老姨,就是來尋你家屋小椿他娘的,紅英說她娘喚個仙芹,姓葛,可不就是你家的?”

快嘴霞一拍巴掌,恍然大悟,“哎呀,可不是來,仙芹嫂在河東那邊還有個閨女呢,算算也該這麽大了,哎喲!這眉眼!長得真像,孩呀!你這臉上是怎麽來?在哪磕來?怎麽就從河東過來啦?是一個人過來的?還是跟著人?怎麽是老燈把你送過來?”

她一連好幾句,就跟連珠炮一樣,問得那閨女眼發懵,小椿他奶牙直咬,當機立斷,一把拉住那河東閨女,另一手拉住李老燈,“走,有話先進屋裏說!”

大柏樹的村民本來就是路過看熱鬧,挑著擔子的就趕緊往家送,暫時沒活的就跟了上去。

打頭的就有快嘴霞和小蘭。

葛仙芹正在窯洞外的小菜地裏頭給菜澆水。冷不丁地就看見小椿他奶往這邊過來,一雙小腳顛得飛快,手裏牽了兩人,身後又跟著好幾個,一時間就傻了,手裏的葫蘆瓢都差點拿不穩。

那閨女卻是一眼就盯住了荀仙芹,直勾勾地看了一會兒,忽然就掙開小椿他奶,撲到了葛仙芹的懷裏,響亮地哭出來。

“娘!我的娘誒!”

葛仙芹手裏的葫蘆瓢終於落了地,灑了她一腳水也沒註意,懷裏的閨女哭到第三聲,葛仙芹也反應過來,這就是她撇在河東的孩兒!

娘倆抱頭痛哭,好奇地跟過來圍觀的婦女們,眼窩淺的也跟著抹起了淚。

小椿他奶默不吭聲地拾起地上的葫蘆瓢,心疼地看著上頭的小豁口。

然而讓她心疼的可不光這一件呢。

望著坐在她家院裏,抱著碗吃得頭也不擡的河東閨女,小椿他奶強忍著心中的悲痛,把眼睛決絕地移開,可沒一會又被吸了過去……

這都是第三碗了啊!

她親孫孫小椿也沒舍得叫這麽吃過!

“嗯,水,姐,給你水……”

淘小子小椿本來正在地楞邊發現了個田鼠洞,正兩眼放光地跟小夥伴要直搗老窩,看看能不能弄點吃食出來呢,誰知道就見小蘭喘著氣跑過來,告訴他,他娘在河東那邊留下的姐姐來了!

他才回到院兒,就看見一個穿得破破爛爛的閨女,正坐在他家的石頭桌前,大口大口地喝著稀飯,帶著血和泥的大花臉上,還能隱約瞧得出來,果然跟他娘有點像。

他長了這麽大都是獨一個孩兒,他娘背地裏也沒少跟他說過他還有個姐姐的事,村裏小夥伴大都是有兄弟姐妹的,特別是那些有姐的,還會給兄弟做鞋,他可羨慕啦……

這不,他娘讓他去打水給姐姐洗把臉,他就趕緊去了。一點也沒發現,他奶的臉色跟鍋底一樣。

“這是你兄弟,喚個小椿,十歲了。”

葛仙芹倒是瞥見了婆婆的臉色,可也只能硬著頭皮裝沒看見。

不管怎麽說,親閨女千裏迢迢地來投奔來了,她能不給吃上一頓飽飯?好歹她在這家裏頭,沒有功勞有苦勞,生了小椿,還天天做這麽多活哩!

雖然是同母異父,也是親的,可畢竟打生下來就沒見過,姐弟見面,互相稱呼了一聲,就有點訕訕地,不知道該說甚。

送趙紅英來的李老燈站在院裏,好半天沒他甚事了,就咳了一聲,“老姨,仙芹嬸,人送到了,俺就回了昂……”

葛仙芹還沒反應過來,小椿他奶一個箭步就攔到了頭裏,“老燈!你先等等!這人是咋回事,你倒是說清了啊?”

這冷不丁的家裏頭就多了一張吃飯的嘴,家裏本來就只能支到立冬的糠菜!

她一個老婆兒家,都快愁死了……這誰能樂意?

李老燈趕緊煞住了腳,撓著頭皮,吶吶說,“這俺也知道得不清呀,俺就是見她,紅英,還有一個河東閨女,被老鐘嬸嬸和她兒掂著火柱攆在後頭打,俺就攔了攔,紅英說她親娘是你們村的,俺就引她來啦。”

原來李老燈今兒早上只喝了一碗稀湯飯,肚皮空落落的不好受,就去他們村後山上轉轉,想著看能不能逮個野物,有頓肉吃。

結果運氣真不賴,叫他拿石頭打著了只野雞,估計也是他瞎貓逮著了死耗子,平時拿火銃都打不著呢!

李老燈饞得口水直流,割了幾根荊條把野雞藏起,背上就往家跑,誰知道才跑到村邊邊上,就看見他們村有名的潑婦女,老鐘嬸帶著他那個楞兒子,拎著家夥在追兩個閨女。

那倆閨女,都是破衣爛衫,灰眉磣眼,一看就是河東上來的,先頭大概是已經挨了兩下抓撓,兩人臉上都血呼拉碴的,看著怪傷的。

李老燈就上前攔了下,問個究竟,那老鐘嬸就橫眉豎眼地指著兩個河東閨女破口大罵。

原來老鐘嬸她家日子過得不差,還餵著兩只雞,她吃罷飯,削了些紅薯皮去給雞倒食,就看見這兩個河東討吃站在她家門口了。

“大娘,行行好吧 ,俺好幾天沒吃的了,能不能給口吃的?”

那倆河東討吃一見了她就要上了飯。

老鐘嬸她家住在村子最東邊,往年逃荒的河東人上來,都是先經過她家,有一年,有個河東女人差點把她男人給勾走,老鐘嬸本來就是村裏婦女裏頭最有名的潑婦,這不就記恨上了河東人,尤其是河東女人!

這回一見兩個河東閨女,老鐘嬸氣就不打一處來,沒好氣地就要攆人。

“沒有!快爬走!”

兩個閨女也是餓得狠了,一個閨女就指著老鐘嬸手裏的雞食盆眼巴巴地說,“大娘,就把這些紅薯皮給俺們吧?”

老鐘嬸呸的一聲,“快爬走!俺家這是餵雞的,沒你們的份兒!”

兩個閨女傷心地走開了。

也是餓得狠了,她們兩個人走了沒幾步就看見一棵棗樹,那棗子結了不少,都是小指頭肚大小的青蛋子,她倆餓得急眼了就摘了一把,正吃著呢突然一根鐵火柱從天而降,原來是老鐘嬸雖然罵跑了草灰閨女,可還有點不放心,就出了家門往外瞄,恰看見她們在偷自己家的棗吃,回去叫上她兒,拎著火柱就打來了。

老鐘嬸跳著腳,又打又罵,非要用火柱把這兩偷嘴吃的賊嘴打爛,看她們還怎麽偷?

要不是有李老燈攔著,這兩個閨女還真是危險了。

就這樣,兩個人臉上也帶了傷,瞧著又淒慘,又嚇人。

李老燈好說歹說,才算按下了老鐘嬸,最後交出了他逮的野雞,這才把兩人救下。

把兩個閨女帶回了他家,他娘見她們這副模樣,也嚇了一跳,一問,就忍不住唾了一口。

“呸!老鐘就不是個東西,手黑心黑,那棗樹是她的來?那不是她家對門院老奶奶種的,被她硬是訛去了?”

帶回的兩個閨女都是十七八歲,他娘心裏打了幾個轉,還是挺熱情地給兩個端了碗稀湯水。

這一問,才知道,她們倆是河東那邊一個村的,那個大一點的,叫香草,小一點的叫紅英。她們那個村,沒糧食不說,還有土匪經常過來禍害,實在過不下了,只好幾個人結伴上河西來討飯。

紅英是跟著她四叔,香草是跟著她親娘,誰知道在路上她四叔就倒下了,走到兩省交界的大山裏頭,又碰上了狼。

七八個人就只剩下香草她娘,護著兩個閨女。

三個人一路亂跑,就跑進了一間破廟。

一群狼,少說也有十幾只,那一只只的眼睛綠幽幽的,特別嚇人,就把破廟的門給圍住了。

41.命硬

破廟裏的三個人都嚇得混身癱軟,眼看著那群狼就要沖進來,就算香草她娘手裏捏著一根削尖的木棍,就算兩個閨女手裏都握著石頭。

用不了一個回合,她們三個就會變成狼嘴裏的一頓美餐。

兩個閨女壓著哭聲,香草她娘擋在閨女們前頭,忽然也不知道哪裏生出了一股力氣,一挺胸膛,就沖了上去,沖著那一張張的狼嘴嘶吼。

“來呀!來吃我!吃我!她們還小,沒肉!你們快跑!快跑!”

頭狼被這婦女的瘋狂模樣也驚得楞了。

餘下的幾只狼圍著廟門,正是一個扇型的包圍圈。

頭狼張開大嘴,獠牙白森森的,幾滴腥臭的口水滴了下來,這個時候香草她娘的脖子離著頭狼的牙齒也沒多遠了,香草她娘的眼睛裏放出亮光,這個時候,好像被狼吃也不可怕了,反而想要撲過去,讓自己填飽了這些狼,她的肉多,骨頭也多,撐也要撐死它們!香草,香草就能逃出去了!

看著這個比自己還高的人,就要瘋狂地撲過來的架勢,頭狼也有點猶豫了,弄不清這個敵人究竟是怎麽回事,難道說,這獵物反而變成了獵手?

忽然一陣長吼聲,自打不遠處的山岰傳來。

頭狼渾身打了個機靈,這可是比它厲害得多的猛獸!

頭狼小心地往後退了一步,偏起狼頭往遠處觀望,一陣山風吹過,頭狼瞬間全身的毛都炸開,低叫了一聲,帶著它的同伴們,迅速地跑開了。

香草和紅英互相看看,又懵又驚又喜,楞了一小會兒。

“狼跑了!”

“狼不吃咱?”

“娘!娘!狼跑了!”

驚喜的香草朝她娘撲過去,她娘卻是撲通一聲倒下了。

好些天沒吃過多少東西,香草她娘已經是不行了,剛才那一下,用盡了最後的力氣,是回光返照。

香草和紅英哭著在廟後刨了個坑,把她娘埋了。

埋她娘的時候,香草和紅英都看見,有一只全身黑黃,帶著花斑點的大貓從坡上頭跳進林子裏去了!

“那是老豹!”

“是不是那花斑點就跟銅錢一樣?”

“呀!真是老豹!咱村東邊的深山裏頭,就是有老豹呀!”

“狼怕老豹,要不是因為這,你們倆,就沒了命了!”

“我說咱村雖說來過一兩回狼,可都不像外頭的那些村說的,那狼成群結隊的,大白天就敢扒門扒窗,跳進去叼走孩兒,有的大漢們去地都能被狼吃了,原來狼不敢往咱這片來,是害怕老豹呢呀!”

這回小椿家簡陋的小院裏頭,不知道甚時候,擠進來不少的人。

就連村長王老屯,也不知道甚時候就悄悄進來了,背著手,腰裏別著那只銅管旱煙袋,聽到這會兒,就感慨地大聲說,“要不說咱這幾個村的風水好呢,有鳳凰山神保佑,老豹不吃人,狼不敢過來,咱能享多少平安。”

深山裏頭有豹子,村民們都知道,不過很少有人見過,也沒聽說過誰家有人被豹子給咬死的,倒是冬天下大雪,天最冷的時候,偶而有人家的豬被豹子給拖走的,沒想到,因為這個,倒是保佑了村子不受狼群的禍害。

聽著老村長這話,來聽稀罕的村民們紛紛點頭。

婦女們又為香草娘抹了幾滴淚,“這就是當親娘的啊,為了孩兒連狼都不怕了。”

葛仙芹的眼光閃了閃,把臉扭開了。

當年不是她不想帶孩過來,是她前頭的婆家沒答應啊。她跟的男人是家裏的老五,上頭還有四個哥,說是怎麽都能把紅英養大了。

哪知道,那四個漢們,說話就只剩下了一個。

自有熱心腸的婦女發問,“老燈,那個閨女香草呢?就留你家了?”

說罷還沖著老燈眨了眨眼,老燈黑皮的臉上就透出了紅來,“誒,誒,俺娘說她怪傷的,就留她住幾天。”

“昂,是來,留著留著就成了媳婦了?”

幾個能說笑的婦女們打趣著李老燈,又同聽了信悄悄進來的張桐材說,“桐材,你家屋恰好沒閨女,白得個這麽大的閨女,也不錯!”

張桐材一張粗皮老臉上露出一絲笑,說著話還點了下頭,“嗯,嗯。”

人來得再多,破舊的窯洞門前再熱鬧,也總有人散去,冷清安靜的時候。

紅英坐在小石凳上頭,大氣也不敢多出一口,死死地看著她娘。她娘葛仙芹眼巴巴地看著張桐材,小椿他奶也惡狠狠地瞪著張桐材,張桐材呢,蹲在院門口,兩只枯瘦的大手抱著腦袋,誰也不看,就盯著泥地,好像泥地裏開著花一樣。

小椿雖然是男孩兒,特別遲鈍,也感覺到了院裏不同尋常的氣氛。男孩兒做事向來簡單,他一甩手,跑了。

他先頭尋著的那個老鼠洞也不知道裏頭有沒有東西,大壯他們挖著了些甚?

葛仙芹張了張嘴,倒底還是沒把小椿叫住。

她哭喪著臉叫了一聲,“娘……”

小椿他奶塌麽著眼,跟沒聽見一樣,擡起手捶了捶自己的老腰,就準備進窯裏去。

他家的兒月都過成這樣了,房都沒有就兩口窯,桐材兩口倆住一口,她帶著小椿住一口,再來個不親的閨女,住哪兒?

“桐材?”

葛仙芹又叫了張桐材一聲,張桐材直起腦袋,慢慢地站起來,葛仙芹不敢大喘一口氣,眼巴巴地看著他,張桐材揉了揉臉,“叫紅,紅英跟你住,我去大柏樹下跟老哥住。”

自從來花跑了,老張那頭都沒人做飯了,偏偏也沒了糧食,東拼西湊才在樓上翻出一袋陳谷子來,也是張桐材幫他推成了小米,每天去幫著熬上一鍋,這會就是白幹的了。

老張那模樣,也就沒多少時候了,他好歹也是堂兄弟,從前也在老張家掙過不少糧食,這會白幹些活倒也沒甚想法。

小椿他奶才將進門,聽了就轉頭過來,拿手指著張桐材,“你去那院,要是過了病叫一家人靠誰呢!”

說著就瞪向葛仙芹,“就跟我和小椿擠吧!”

葛仙芹心裏大大松了口氣,趕緊討好地沖著婆婆笑,“叫她睡腳地,鋪鋪就行,紅英你天明早些起!”

紅英趕緊點頭。

實際上那小窯洞一眼就能看得出來,小得可憐,一鋪土炕睡兩人就有點擠,小椿又一年年大了,地上能過腳的也沒多大地方,擠三個人是真不容易。

葛仙芹覺得不管怎麽說,先住下再說,閨女也大了,托人打聽打聽,住不了多長時間就尋個婆家出嫁了就行了,嫁得近還能給小椿當個來往依靠。

小椿他奶也大概是想到了這個,這才勉強開了口。

一家人的氣氛總算稍稍有點緩和,就聽見院外腳步響,一個婦女笑咪咪地走了進來。

“仙芹嫂?聽說你家來客人了?”

李茹手裏端著一個大碗,就像是走家竄親戚一樣進了院,特別自然。

都在一個村,就算先前不怎麽來往,但只要是有一方有意親近來往,那也能熱絡起來。這些天李茹請葛仙芹來自己家裏幫忙做過衣裳,做點甚吃的也悄悄給張家送些。

葛仙芹看見李茹手裏的大碗,裏頭放的都是土豆,個頭不大,可是滿滿的一碗,特別實受,這個時候,可沒誰家舍得拿出這麽多的吃食。

“二梅?就是俺在河東的閨女來了,也不是甚客,你這是做甚,快拿回,你家也難過哩!”

推讓了一番,葛仙芹才把這碗吃食收下了,又推著紅英,“快叫姨?這是你二梅姨,人可好哩,小椿在她那兒,可沒少混吃的。”

小椿他奶的臉上也換上了笑模樣。

二梅和她兄弟可都是能人,懂得那麽多吃食花樣,這年成再不好,都餓不著二梅這樣的能幹人啊!

“二梅姨!”

紅英站起來,怯生生地叫了李茹一聲,註意力就被李茹送來的那一碗地豆吸引過去了。

滿滿一大碗哩,都是幹的!

李茹也是聽小蘭跑回去當稀罕事說,這才知道小椿家從河東來了個姐姐。

這個趙紅英,李茹也是知道的。

當年趙紅英從河東逃荒到了谷堆村,還在小椿家住了幾天,可是小椿家太窮了,自己一家人都養不活,再添一張嘴更是霜上加霜,沒辦法,趙紅英就跟上別村逃荒的走了,這閨女也是命硬,一路上逃荒要飯,遇上過狼群,不知道為啥那狼也沒吃了她,也遇上過人販子,結果人販子自己就被人打死了,她一路從河西最東邊的沁城縣走了好幾百裏,到了河西最南邊的梧桐縣,在梧桐縣落了腳,嫁了個人家,生了孩兒,男人死了,又嫁,男人又死……

趙紅英一輩子活到**十歲,嫁過三次,都是男人先死。過得日子不能算好,可卻一直堅忍地活著……亂世結束,日子好過以後五十來歲的趙紅英還回谷堆村來認小椿這個弟弟,把自己當初逃荒的經歷告訴谷堆村這邊的親友。

李茹也是想起了這位家族故事裏提到過的老姑奶奶,這才拿了些糧食過來看看。

“仙芹嫂,你家地方不大,準備讓紅英住哪兒呢?要不去我那兒吧?俺家人口少,還能給俺做個伴。”

葛仙芹一家頓時都是喜出望外。

42.喜事

白天慢慢地短了。

李茹家吃晚飯的時候也比先頭早了一會兒。

三個閨女, 一個小子, 再加上李茹這個大人, 不大的飯桌看著坐滿了人, 倒是熱鬧得很。

紅英在李茹家已經住了五六天了, 這位命硬的姑奶奶, 倒真是表現得跟普通的農村閨女不太一樣。

李茹小的時候, 曾經看過個老電影,是講的河東女人的, 那裏頭的河東女人就像是雜草一樣, 不管去了哪裏,只要有一個落腳的地方, 就能頑強的生根生芽,她們能幹和男人一樣苦的活兒,卻比男人還有耐力和韌性。

趙紅英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。

自打借住在李茹家裏,李茹家掃地洗碗還有擔水這些活兒就都被搶去了, 要不是大林堅持, 連劈柴的活兒都不保。

就在跟李茹家三個孩兒搶活的空餘時間, 紅英還趁著空, 活出了好幾十塊泥磚, 在另外三個孩子的幫忙下,硬是砌出了一個放柴火的小泥房,和房後小菜園齊整的泥墻。

李茹的老祖宗李梅是個心地善良的,要不也不會收養綿花雙貴這幾個跟她沒血緣關系的孩兒,從現代來的李茹自認跟老祖宗相比,那是大大的不如,讓她發一兩回善心行,可要是長年累月,把一個孤兒從小養大,她自問就做不到了。

綿花是老祖宗已經收養的,她只能硬著頭皮接下去,大林是她老祖宗,雖說就算李茹撒手不管,大林多半也和家族故事裏頭的那樣,另有奇遇,最後也艱難地活下來,但既然她能給老祖宗提供更好的生活條件,身為後代子孫,也算是責任所在。

至於紅英,說起來跟李茹也是有血緣關系的近親,李茹在接紅英到自己家住的時候也是稍微猶豫了下,但猶豫了半天,最後還是給接到自己家裏住了,在堂屋的一個角上用幾塊木頭搭了鋪床,還是張桐材和葛仙芹兩口倆來給幫的,李茹這一開口,就解決了他家的大難題,兩個現在看見李茹,恨不得離得三丈遠就開始對李茹笑。

原先說好了,光在李茹家裏住,吃還到張家吃,後來紅英在李茹家裏那麽勤快,李茹就順勢讓她在自家裏吃早晚飯了,中午去張家,到底她只是個後世有血緣關系的,紅英現在的親娘還在呢,她也不可能把葛仙芹的責任都擔起來。

因為多了一口人,李茹家晚飯的份量比先頭,要差了一點。

李茹自己留神觀察,發現除了小蘭在她面前有口無心地嘟噥過一句之外,別的孩兒都沒表現出來有甚不一樣。不由得暗暗感嘆,果然是窮人的孩子早當家,一個個都懂事的讓人心疼。

剛吃罷晚飯,葛仙芹就來了。

自從趙紅英住到了李茹家,葛仙芹來的次數就比從前多了。

大概是覺得紅英住在李茹家裏,還吃兩頓飯有些不算話,葛仙芹來的時候一般也不空手,不是帶著一小把半青不紅的酸棗,就是山溝裏頭才有的木瓜,雖不能頂糧食,也算是個能甜嘴的。

每次來的時候,看見李茹在做生活,就趕緊勤快地搭手幫忙。

今兒葛仙芹來的時候,李茹正在做鞋。

葛仙芹就拿了剪好的鞋底子,利索地替李茹納了起來。

這個活兒正好是李茹怎麽學都不到家的,有人幫忙,她正好省了事,去一邊紡麻線。

倆人一邊做活一邊說話,說著說著就說到了紅英的著落了。

“要不是你把俺紅英領在屋裏住,還管她兩頓吃喝,在那頭來,他奶奶可要多嫌個樣哩!”

葛仙芹抹了抹眼角,想起那天的光景來,還覺得愁得不行。

閨女是千裏迢迢的來投奔來了,可老張家的家底有多少,她心裏清楚,一家人勒緊了褲腰帶,大概馬馬虎虎能活過這個年,要是再多上一個,讓誰少吃一口?

遲早小椿他奶就得大鬧一場,到時候自己該怎麽著?有本事硬氣地帶著閨女逃荒去?

“咳,我看紅英這閨女也能幹得很,年紀也不小了,就在咱這附近給她尋個婆家,嫁出去不就行了。”

接了紅英到自家,一開始李茹是有個模模糊糊的想法來著。

這個想法倒是跟綿花有關。

綿花是個靦腆又不愛說話的閨女,在老祖宗李梅身邊的時候就是當成親閨女一樣養大的,本來說是給雙貴養的童養媳,可雙貴這小子不學好,不樂意養活這一屋子中小婦女,跑去參加了十三支隊,當了土匪。

綿花當然也就不算是童養媳,變成了養女了。

等長大到十六七歲上,同村有戶人家來提親,老祖宗李梅覺得嫁到同村挺好,就答應了,還收了那家人兩棵樹當彩禮。

綿花嫁過去,一開始倒也不差,就是那家人心眼有點多,不想讓綿花認這個不親的娘,限制綿花跟李梅來往,不過綿花性格雖綿,但也有點拗,他們說歸說,她該來往還來往。

沒兩年生了一個大胖兒子,再兩年又懷上了,只可惜在生老二的時候,沒生下孩兒來,沒了。

故事裏頭沒說具體是怎麽沒的,得了什麽病,也沒說是不是因為婆家苛刻,過了好幾十年,細節都流失了。

但就從在現代看到的那些社會新聞裏推斷過去,李茹也能猜得出來,那家估計也不是什麽良善之輩。

綿花死了以後,那家人幾乎就跟李梅斷了來往。

這斷了來往的意思,在村裏,就是逢年過節不上門送節禮……故事裏頭還說了,那家人甚至還把當初的彩禮,兩棵樹,給要了回去……

李茹不知道娶了綿花的是哪一家,不過只要等將來看有誰來提親,彩禮是兩棵樹的就知道了。

李茹有一瞬間起了惡作劇的心思,就想將來把紅英說給那家,看看會發生點什麽?是誰命更硬?

但紅英在自己家裏住了幾天,幹活那麽勤快,甚至連河西話都是努力地在學,不過七八天就學得有模有樣了,這麽能幹的好閨女,憑啥要便宜了那家雞賊的?

這不,這幾天,李茹就在盤算著村裏的小夥們,看看誰跟紅英比較配。

李茹跟葛仙芹正說著話,外頭就聽著快嘴霞的笑聲。

“喲,你們在屋裏頭熱鬧呀?”

快嘴霞進了屋,小閨女們搶著給她倒了碗水。

快嘴霞難得地誇了閨女們一句,“誒呀,二梅你可真有福氣,有閨女就是和沒有閨女不一樣,我在屋裏,都是我伺候他們爺仨,有誰給俺倒個水遞個飯來?”

等閨女們出了堂屋,快嘴霞看了眼葛仙芹,就到坑上坐到了李茹的旁邊。

“二梅姐啊,我這回可是給你說喜事來了。”

李茹心裏一動,說曹操,曹操到,難道說綿花的親事就是這一樁?

葛仙芹看快嘴霞那意思,好像不想讓她聽見,就站起來準備走,“喲,那你個說話吧,我哪天再來尋二梅。”

李茹笑著把她攔下,“沒事,都是一村人,有啥話不能聽,紅霞你說吧。”

快嘴霞眼睛轉了轉,“那行,你不見外,那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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